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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 | 世纪老人欧阳文彬永别书香 2024-02-14

微信公众号2022年03月21日发布

2022年3月19日,欧阳文彬在沪离世,享年102岁。

▲欧阳文彬(摄于2021年7月)

 

欧阳文彬,原名欧阳晶,湖南宁远人。抗战初期,辍学参加第九战区政治部政工大队,从事抗日救国宣传。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9年在桂林考入新知书店做练习生,在新知书店创办人徐雪寒的领导下工作。后在胡愈之领导的文化供应社、重庆新知书店二线机构亚美图书社,以及重庆、上海的开明书店工作。曾在开明编《中学生》杂志。新中国成立后历任上海人民政府新闻出版处出版室副主任、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报刊处和文艺处干事。曾任《新民晚报》副总编辑、《萌芽》杂志编辑部主任、上海人民出版社编辑、学林出版社编审等。

 

欧阳文彬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著有传记文学《陀思妥耶夫斯基和他的作品》、长篇报告文学《刘连仁》、长篇小说《在密密的书林里》(合作)、散文随笔集《书缘》、文学评论集《赏花集》等,其中以生活•读书•新知三家书店为背景的长篇小说《在密密的书林里》(合作)是1981年十大畅销书之一,通过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连播,在当时广为人知。之后又创作了姐妹篇《幕,在硝烟中拉开》(合作),小说出版后,同样好评如潮,被解放军文艺出版社评为优秀长篇小说。

 

▲《在密密的书林里》(1981年4月)

▲《书简情——欧阳文彬藏信选》(2009年7月)

2008年,欧阳文彬、钦鸿辑注的《书简情——欧阳文彬藏信选》列入我馆“出版博物馆文库•史料”系列,由上海百家出版社出版,书中收录了她与“革命前辈和文化长者”的数百封往来书信及大量珍贵合影,这些不仅仅是友谊的记录,更是近半个世纪文化出版史料的点滴汇集。在前言中,欧阳文彬自述:

“我爱朋友,重友情。由于父母早年分手,我没有得到过父爱,也没有呵护我的兄长,却从几位革命前辈和文化长者那里获得了胜似父兄的关爱。我中年离异,独自拼搏,靠的是朋友们的策励和帮助。没有朋友,我怎能跨越坎坷的道路?没有朋友, 谁帮我扬起航行的风帆?我一生经历了抗日战争、地下斗争和历次政治运动(包括“文革”)的历练和冲击,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乏友谊的支援,在不可避免的离别状态中,靠的就是鸿雁传书。因此,我有珍藏友朋书信的习惯。

 

……

 

它们或推心置腹,直抒胸臆,或体贴关怀,无微不至,即使是工作上和业务上的交流商榷,也无不流露出由衷的信赖,全都是友谊的记录,也体现了写信人的思想感情和各不相同的风格。

 

这里选收了文化出版界师友的部分来信,其中或多或少涉及近半个世纪以来、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有关文化出版的某些事情,虽属点滴,似还有些可供参考之处。把它们整理筛选,汇编成集,该不是无益的吧!”

 

欧阳文彬与我馆交往密切,十分关心支持我馆工作。她多次向我馆捐赠珍藏,2004年便将她主编《我与开明》一书的几十份手稿悉数捐赠我馆。2020年1月8日,她又将31册1980—2010年间所记生活及工作笔记捐赠我馆,并表示:“这些笔记本虽是个人的工作琐事记录,但也留下不少当年的出版工作背景和相关情况,以后可作为文献资料供后人研究出版史查找使用,起一点微薄的作用。”

 

▲百岁欧阳文彬在捐赠凭证上签字(2020年1月8日)

▲《十年》(1936年7月)

▲《明社消息》(第一号)(1948年9月)

▲《我与开明》校样(1985年8月)

▲冰心手稿《我和开明的一段因缘》

▲欧阳文彬工作笔记(1979年10月)

▲欧阳文彬工作笔记内页(1979年10月)

▲庆祝上海解放大游行中的开明书店宣传车(1949年)

 

2004年和2006年,欧阳文彬曾两度接受我馆老馆长林丽成口述历史访问。2004年与开明同人集体回忆开明书店,2006年则是关于她个人与出版的一生,此次采访内容尤为丰富,历时3月、分5次拍摄方告完成,当时已86岁高龄的欧阳文彬为我们详细地讲述“战斗70年的战线”,她的好记性和对史料保存工作的热心支持令人感怀。

 

以下节选这段珍贵口述史料的片段分享,送别欧阳文彬先生。

 

母亲是搞教育的,从小给我看书,她灌输我的思想就是妇女要自立,要独立,要好好学习,要有自己自立的能力。所以我从两岁开始就在家看书,看的大部分都是中华书局的图画书、儿童书,包括《小朋友》,懂不懂就这么看,看了以后就胃口大了,就看童话,看小人书,连环画那个时候叫小人书。但我最感兴趣的还是小人书,比外国童话感兴趣,觉得小人书内容很丰富。看画似懂非懂的,它反正一页一页连续性的,看了很多。从两三岁我就能坐在那里一看就是两三个小时,很安静地看。但是虽然说母亲是很注意的,但是书总是不够我看,看了以后要看新的没有,我那时就想最好到书店里去工作,有书看。    

 

到小学二年级老师调查儿童志愿,长大了想干什么,我说我长大了做书店店员。老师都奇怪得不得了,别的小朋友要做文学家,要做科学家,或者最少要做老师,你要做书店店员干什么?那我就说有书看,看书是最大的乐趣。也没有想到两岁时候的志愿到后来真的成了我的职业。

 

然后到中学以后,就开始接触一些苏联小说。我记得那个时候也是三大本,《毁灭》《铁流》《士敏土》,三本苏联小说,都是讲苏联十月革命的。看了这个以后,到高中就参加学生运动,就看生活书店的书,主要看那个杂志,我们看的是《生活星期刊》。

 

到哪儿找职业呢,我就回到家乡,回到长沙,在乡下,宁远的乡下,我们家在农村。在宁远就看到一张《救亡日报》,桂林出版的《救亡日报》,夏衍主编,那个是桂林的一个进步的报纸。它的中缝里面有一条启事,就是新知书店招考店员和练习生,二十岁以下的做练习生,二十岁以上的做店员,公开招考。

 

我说这个好,新知书店我读过它的书,我的印象最深的就是《共产党宣言》,我入党的时候人家叫我一定要把《共产党宣言》读熟了,这个就是新知书店出版的。这个书店很进步的,我到桂林去。这样我就19岁开始了新闻出版工作,出版工作从19岁到现在(2006年)算起来快要70年了,这个当中有10年搞新闻工作,到晚报去,其他全是在这条战线上干到底了。

 

▲青年时代的欧阳文彬

 

从当时来说,国民党也办书店,他们叫文化服务社,还有正中书局,这是国民党办的书店,其他是民办的,国民党公开办的就是这两家书店,这个书店都门可罗雀的,没人去的。我们这三家书店人是满的,一直是人是满的,满也有个原因,不一定是生意好,他就是来看书的,不一定是来买书的。正中书店不让你看书的,他书都是藏在里面的。进来问你买什么书,你讲不出来就出去,不管你的。这三家书店欢迎大家来看的,开架的,完全是开架的,而且巴不得把人拉进来。

 

就知道了精神粮食和精神鸦片,那么我们要看好书,要卖好书,要介绍好书。当时我们一句口号就是说“备书皆好”,我们店堂里的书都要好书,不能卖一本坏书;“好书皆备”,好书都要有,这个读者来,我要这本,这本我没有,那本我也没有,那你就失职了。因为那个年代书店跟现在不一样,跟新华书店不一样,每个出版社卖自己的书,不卖别人的书,所以开个店。开明开店还是卖自己的书,不卖别人的书,但三联书店卖的。特别这三家打统战的,这三家是兄弟书店,你的书我有,我的书你也有,互相进货。“好书皆备,备书皆好”,不能把鸦片给读者,不能够人家要的书我都没有,这是一条。

 

第二条你卖的书你都要有数,你知道这本书是什么内容,我们不是百货,不是百货商店,我们是书。书是精神粮食,你做营业员你要知道这本书是讲什么内容的。人家问你,我要买一本经济方面的书,你傻眼了,你自己找,那不行。你介绍给他,这本书,比如说,是初级的,这本书是哪个方面的,你都要讲得出来,你一点都不懂你怎么做营业员?这个就教育我们一定要把这个书都熟悉。

 

后来就发现有了这个目的之后,读者进来就不是一种营业的关系。读者进来,不是像别的书店进来,拿一个单子我们买什么书,不是的,他都是空手来的,他也讲不出来我要什么书,进来就是看着玩,选中了。还有人问他:“我好像有一个问题解决不了,你看我买哪本书好?”他把他的问题提给你。这就考验你了,答不上来的话就要挨批评了:“你这个营业员你怎么不会讲的。”你要知道。有的人比如说:“好像我思想很苦闷,就感觉到抗战到什么时候打完,什么时候能够结束,你有什么书能够给我看吗?”我们要能够告诉他,你看,举例子,《论持久战》,你都能答得上来。他有的时候就问,我感觉到农村的问题好像想了解一点,有什么书好介绍给我?什么问题来你都要回答他。

 

所以当时我自己就看邹韬奋的“《生活》信箱”,那个里面各式各样的问题他都回答,那就成我们的教科书,我们好像也是读者的生活教科书,他提问题你都要回答他。当时我们还有副经理叫华应申,后来是文物出版社的社长,现在也去世了。这个华应申他说有好的邮购员、邮购工作者,他跟读者通信以后,恋爱了,结婚了,很好的一对,这说明他跟读者交流是心连心的。你们要做到这一点,要跟读者心连心,但不是说你们每个人都去恋爱,就是要把读者的事情都放在心里。

 

▲青年时代的欧阳文彬

可以说到了上海开明书店,我进入了一个真正的工作单位,像过去新知书店、文化供应社都有点像集体生活,开明书店倒是科学化的管理,开明书店有个襄理叫朱达君,他是科学管理。我对这个管理开始有点不习惯,门口有个签到机,每个人有个卡片,你把这个卡片打一个时间说明你几点几分到的,你迟到5分钟就扣你5分钟工资。

 

但是另一方面他们也很向往三联、生活、新知他们这种门市部跟读者的关系。所以开始的时候朱达君提出来让我到门市部去干一阶段,带一带,把门市部的营业员带一带,把三联书店好的风气带到开明的门市部来。开始我就到福州路河南路口,我们那个门市部也只一间门面,到那个地方先工作了一段。对面就是中华书局的门市部,中华书局在转弯角子上,就是现在的中国图书公司,很大,开明书店就这么一开间的门面,当中是个书台,四周都是书架,再有个收银台,很简陋,但是我们生意很好,我就觉得孤岛的人民也是渴望读到好书的,渴望得到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