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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书店90周年 | 我和我的书店 2024-02-14

微信公众号2022年07月01日发布

1932年7月1日,在胡愈之等友人的帮助下,邹韬奋和徐伯昕在上海创办生活书店。彼时韬奋主编的《生活》周刊大声疾呼抗日,遭到当局压制,为使主办单位中华职业教育社免受牵累,同时维持这个特刊行销15.5万份、创下全国报刊发行量新纪录的舆论平台,生活书店在生活周刊社书报代办部的基础上建立,宣告独立经营。

 

▲上海陶尔斐斯路(今南昌路)生活书店旧址(1932年)

▲生活书店使用的店牌

 

▲生活书店店徽
 

书店以“促进文化、服务社会”为主旨,先后出版《生活》《新生》《大众生活》《永生》《生活星期刊》《国民》等时事政治类周刊和《文学》《世界知识》《太白》《译文》《妇女生活》《中华公论》《读书与出版》等文艺、学术、政治经济类进步刊物;出版图书约有1000多种,出书内容涵及马列主义经典著作、哲学和社会科学、政治法律、经济、文学艺术、历史地理、自然科学等,有青年自学丛书、世界知识丛书、小型文库、黑白丛书、世界学术名著译丛等丛书数十种。

 

1933年生活书店注册时,额定资金为5万元,1937年增加至10万元,职工人数由二十几人发展到500人。生活书店对内为生活出版合作社,为集体所有制性质,“经营集体化,管理民主化,盈利归全体”是合作社章程中的三项原则,每一位工作人员都是书店的主人。

 

全面抗战开始后,邮购业务受阻,生活书店适应形势开始建立全国发行网,至1939年,先后在武汉、广州、西安、重庆、长沙、桂林、兰州、贵阳、昆明等处开设分支店及临时营业处55个,流动供应所9个,发行据点遍及14个省份,还建立了生活书店香港分店,在新加坡也设立分店。不久各地分店纷纷被查封,1941年后只剩下重庆分店。除直接封店、捕人以外,国民党政府以严苛的书刊审查阻碍书店正常出版,随意查禁没收已出版书刊,并企图用造谣、污蔑、威胁的手段侵吞生活书店。横遭摧残的生活书店为保存力量,曾使用多个化名和副牌开展业务,如兄弟图书公司、生生出版社、骆驼书店等。

 

抗战胜利后,生活、读书、新知三家书店走向进一步联合,成为党的重要宣传阵地,在国民党的打击破坏下坚持战斗,1948年10月26日,三店在香港全面合并,正式组成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生活书店新加坡分店

▲生活书店梅县支店(1939年)

▲上海吕班路(今重庆南路)生活书店(1945年)

我馆采访过不少曾在生活书店工作的出版界老前辈,留下了珍贵的口述历史影像资料,在迎来生活书店90周年之际,我们撷取其中部分片段,从前辈的书店旧忆回望生活峥嵘。

 

许觉民1921—2006

笔名洁泯、张弛等。江苏苏州人,1937年加入生活书店。曾任北京三联书店经理、秘书处副主任,人民文学出版社副社长兼副总编辑,北京图书馆参考部主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中国作协理事等。

 

我是1937年的2月考进生活书店。我到生活书店以后,头一个感觉就是平等待人。我在进货科,进货外版书,不是生活书店的书,要买外版书,邮购的、批发的,或者门市部要的外版书,就进货进到我那儿。我的上司、进货科的领导叫诸度凝,后来在上海出版局,那时叫诸祖荣。他们都挺客气,在一个屋子里,看见我小就叫我小许,还有方学武、周保昌也都在进货科,还有一个烈士方钧,他是抗日战争时期被国民党活埋的,也在进货科。我做开单子的事情。工作期间我见到了不少文化人,因为文化人经常来的,来了到屋子里坐一会儿,有时候我到别的部门去看看文化人。书店里本身也有不少文化人,像张仲实,搞翻译的,我也看见他了。像胡绳,那时候还年轻,有时候也来,我也看见他了。沈志远,搞经济学的。沈兹九、胡愈之也到书店里来,我并不认识他们,只是觉得在这个环境里面做事非常满意。

上海“八一三”开战,韬奋到书店里来办刊物,办《抗战》三日刊。那个时候,我们的一般业务都半停顿,因为打仗,跟外面的批发、进货、邮购都受到影响,工作也是轻松了,轻松了我们就去卖刊物。我记得跟韬奋的头一次接触,就是因为卖刊物。因为邹韬奋是学者、新闻记者,又是书店里的总负责人,我们小年轻也不敢去找他。一次我跟张红涛一起在西门路(现顺昌路以西的自忠路)、吕班路口摆一个摊子,卖《抗战》三日刊。吕班路就是现在的重庆南路,韬奋就住在吕班路万宜坊,现在的韬奋纪念馆,就是最早韬奋住的。韬奋从生活书店那里出来,坐了个黄包车,经过吕班路看见卖《抗战》三日刊的摊子,他就下车来看,我们就叫他,他问我你姓什么,张红涛干得年数多,他有点认识的,我刚进去不久。正巧有个读者来买《抗战》三日刊,买了一本后问我:“前几期还有吗?”我说:“这个都是新的,今天刚出版的,前几期没有了。”“哎呀,我倒想买前几期。”韬奋对我说:“你告诉他,前几期你明天来拿,你怎么能回答他说没有了呢,你应该回到书店里去把前几期的拿来,告诉他明天再来买。”我就告诉读者:“你明天来吧,我明天带来。”一件小事情,让我很感慨,体现了韬奋对读者的服务精神。

 

▲韬奋、柳湜编辑的《全民抗战》(1938年7月)

 

仲秋元1920—

江苏苏州人,1938年加入生活书店。曾任三联书店总管理处发行部主任和秘书处主任、新华书店总店图书发行部主任、文化部副部长、文化部党史资料征集工作委员会副主任、中国出版工作者协会理事、中国韬奋基金会理事等。

 

我在上学的时候,已经读过一些韬奋的著作,主要是刊物《大众生活》。我们青年人感到这(生活书店)是一个除了延安以外最进步的地方。要是能去延安那最好,(但)延安去不了,重重阻拦没有办法。生活书店是一个好地方,是一个进步的、搞革命的地方,就这样我们投考进入生活书店。我是学商业会计的,考了以后只录取我一个人,韬奋、徐伯昕跟我谈话,考得很严,都要个别谈话。

1938年4月我参加工作,到1938年10月,日本人打到汉口,我们就撤退了。书店往重庆等地撤退,我被派到甘肃的兰州生活书店当会计。我们在兰州很艰苦,整个西北,陕甘宁青新五省就是兰州一个分店。当时西北非常落后,陕北革命区在那里,国民党统治的地方查禁书、抓人厉害着呢。我们在兰州,派了两个人去天水开了一个小支店,开了没几天,人都被抓了。我们在1940年5月的时候被迫撤退,那时候生活书店已经只剩下6个店了,56个店(应为55个)关掉了50个,多么困难哪。我们趁早离开,离开也没有交通工具,那时有公路局,买票很困难;第二要抓人呢,他不在兰州,在另外一个交通口子上抓你,避免引起社会舆论,既要抓你又要保密。

当时我们内部有些人说,干脆我们把店盘给别人吧?后来领导,包括总理说,你们不能够自己停,要坚持,除非他们来封你们,他们来封就让他封,自己绝不撤退。

 

▲生活书店汉口分店(1937年)

 

董顺华1918—2015

1939年加入生活书店。曾在生活书店担任会计,曾在新华书店华东总分店工作,担任上海市出版局计财处处长,上海出版印刷物资公司离休。

 

开始在自力书店,1939年5月份考进(贵阳)生活书店的,那时要考试的。

开始做营业员,毕子桂对大家要求也是蛮高的,不过也是生活书店的作风。你要为书找读者,要为读者找书。你们要有过硬的本领,要了解书。所以我们做门市工作的人一定要熟悉书,要了解出版单位、定价、看看前言、后语,然后介绍给读者,是这样子的。

那个时候党对我们三个书店都是非常关心的,生活书店实际上是有好多党员同志参加的,沈钧儒、胡愈之,我们把胡愈之称为生活书店的灵魂,生活书店的章程是他写的。我们生活书店是合作社形式,没有老板。

那时三个书店都有本版书,都是革命的书店,当然为了营业额能够提高一点,开明、大东的一些书也卖一点。《论持久战》、《论新阶段》,党的一些出版物也畅销,像这样的一些书只能秘密地卖。我觉得我们书店是没有枪声的战场。为什么呢?因为特务查书,经常要到书店来光顾,不仅这样,他还来破坏,组织三青团偷书,跟你们有意识地吵闹。有一次,我们门市部打烊后,书桌,我们的书桌就是几块台板搭的,书桌下发现一个袱包,我以为哪个读者忘了的,打开来,“哧”,两条蛇窜出来。后来我们也有思想准备,所以我们说书店的门市部是没有枪声的战场。我们把编辑部当作兵工厂,他们造出来的,这些“枪炮”放在书店里卖出去。

来买书的大部分是学生啊,流亡青年啊,本地人也有好多,贵阳究竟还是有革命的火种,进步的青年,学校的老师等,他们都到我们书店来唱歌。

我是1939年10月份,从贵阳调到昆明。我主要搞期刊发行,那时我们搞期刊发行非常认真的,邹韬奋先生他很认真,分秒必争,他搞的期刊不脱期。那时期刊到了,晚上我们也是连夜干。封好马上寄出去,不耽误时间,越快越好。有些期刊不方便,留在我们这里,读者自己来拿的。

我们昆明分店是皖南事变之后,1941年2月21日,书店还剩下几个店,好像全国有六家,只剩下重庆一个店,贵阳和昆明同时同一天被封的,贵阳可惨了,三个书店:自力、读新、生活的职工全部被捕的。昆明比较客气,封了门,有一个后门,我们人可以出去,书不能带,行李可以带出去。所以后来在昆明留下的薛迪畅、李伯纪他们处理善后。有几个华侨,爱国,参加我们生活书店,她们姐妹两个,薛迪畅跟他们商量,把我们留下来的书,被查封的书我们已经运到郊区去了,就卖给她们,她们开华侨书店。

 

▲1939年夏天,方学武、孟汉臣同志路过贵阳时与筑店同仁合影留念

后排左起:濮光达、张子明、开明书店经理、方学武、吉少甫、毕黎青(自力书店)、孟汉臣、沈焱林

前排左起:董顺华、董祥华(自力书店)、董蕴华(生活书店)、张瑛(自力书店)、陈宝华(生活书店)、熊蕴竹

▲左起:文子冈、董顺华、蒋美方、唐泽霖(新知)、沈汇,摄于桂东连县兄弟图书公司

▲生活书店昆明分店(1938年)

 

方学武1917—2007

1936年加入生活书店。曾任上海联营书店董事长、上海出版文献资料编辑所主任等,上海译文出版社离休。

 

我在1936年考入生活书店,1936年的10月参加了救国会,1939年2月参加了中国共产党。从1936年到1949年5月上海解放,这个13年中间,我都是在生活书店工作。

在生活书店里面,韬奋先生提出竭诚为读者服务的精神,集中精力做好群众服务工作。我当时在生活书店的进货科,为了满足读者的要求,一些书,门市部已经卖光了,那么就到原来的出版单位去买,出版单位也没有的,那怎么办呢?就在福州路书报摊找,但是找到以后,它那个书是没有折扣的,我们一般的出书是7折,那么我们在书报摊买的呢完全实价,所以这个书买来后转卖给读者,我们不赚钱的,甚至贴邮费。

1939年7月,沅陵的生活书店被封门了,书店总管理处就派我到湖南的沅陵去做结束工作。沅陵工作结束以后,书店总管理处就把我调到衡阳的生活书店。1940年2月5日,衡阳生活书店也被国民党反动派封门了,我们书店一共有11位职工,新知书店有3个人,一共14个人,全部被抓起来。关在国民党的警备司令部。我们一共被关了42天,因为没有一点罪名,由邹韬奋、沈钧儒出面进行了保释。我被释放以后,经过桂林、贵阳回到重庆。

到了1941年1月皖南事变以后,只剩重庆生活书店一家没有封门。韬奋先生领导的总管理处搬到了香港,邹韬奋、徐伯昕、胡绳这些领导同志都从重庆到香港去了,继续出版进步的书籍刊物。重庆的生活书店就由我担任经理,是当时唯一的一家生活书店了。书店内部的党的关系也由我单线联系。

(重庆大轰炸时)生活书店专门设立了一个服务部,搞了一些小的旗帜,叫“生活书店服务队”,完全自觉的,我们几个青年合起来,到有难民的地方插一个旗帜,帮他们写信。书店组织号召我们参加。那个时候生活书店的职工活动很多,一种是晚上学习,第二种是组织歌咏队唱歌,有许多抗日歌都学习过,第三种就是服务队,为难民写信。总而言之除掉工作以外,我们的业余生活非常活跃,完全是自觉自愿地参加。

 

▲生活书店桂林分店(1938年)

▲生活书店重庆学田湾总管理处(1938年)

 

蓝真1924—2014

广东澄海人,1947年参加香港持恒函授学校,1948年正式加入生活书店。曾任香港三联书店经理、三联中华商务香港总管理处总经理、三联中华商务联合出版(集团)有限公司名誉董事长等,曾获“香港印制大奖”。

 

我到生活书店去了以后,我那时年轻,骄气。我觉得自己很行,因为我有组织能力,会写写文章,像散文、诗,青年人都喜欢写诗,写诗最容易,有的还在报纸上发表,所以觉得自己行。谁知道第一个分配的第一个工作是叫我去收银,对此我是极讨厌的,而且需要打算盘的,我从来没有学过打算盘。没有读者来,收钱工作的我也不能看书,这是规定。我在门市部既不能做自己的事情,晚上结账还常常结错,我觉得这样干下去好象不对,我不喜欢这个,我想做编辑,我要写东西。要想要做一个笔扫千军的理论家,所以我找胡(绳)老师,我说去在编辑部是不是可以?做校对也行,在(收银)这干不下去啊。胡绳说:“我们的工作是革命的工作,应该服从组织分配。这个事情我也管不了,应该找徐伯昕总经理讲才行。”我就找徐伯昕。徐伯昕人很好,跟我道理讲得的不多,说应该从兵做起。我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以后,我就决定干下去。

到1948年年初,周总理通过胡绳来讲,在香港的三个书店的同志都要撤退,撤到哪里?回解放区,建设新中国!把财产、纸型等几乎所有的一切都撤退。他跟同志们讲,回到解放区,生活是苦的,并不是像大家理想的那样,要有思想准备,服从分配;但是在香港也留少数人,还要在香港坚持我们的工作,搞出版革命爱国工作。10月26日晚上,开了一个合并的晚会,有38人参加,我是其中的一个。胡绳、邵荃麟、黄洛峰、徐伯昕、沈静芷五个负责人,都写了“坚持团结”的字。会后,很多人分批从各方面就回到内地来了。

 
 

▲生活书店香港分店(1938年)

▲沈静芷(左)、黄洛峰(中)、徐伯昕(右)主持三店合并成立三联书店(1948年,香港)

▲香港三联书店同人合影(后排右一为蓝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