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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刊 | 协助马达创办文汇出版社 2024-01-10

微信公众号2019年05月15日发布

1985年5月15日,以华侨投资名义创办的文汇出版社,在上海衡山宾馆正式宣布成立。

 

作为全国第一家由省市报纸创办的出版社,文汇出版社的建立得益于改革开放,也得益于时任《文汇报》的总编辑马达。1983年一次关于新闻改革的报告中,马达提出《文汇报发展战略》,其中一条内容大致如下:学习新闻界前辈的经验,如史量才,除办《申报》外,还办画报,办职业学校,并投资办产业;又如邹韬奋,除编《生活》周刊外,还出版其他报纸、杂志,在全国设办事处,办生活书店,既办报又经营。这促使马达在20世纪80年代做了许多有益的尝试,文汇出版社便是其中之一。文汇出版社成立后,充分利用了文汇报社的人才资源和印刷力量,又充分利用了报社信息资源丰富、流通速度快以及作者圈子大等优势,在选稿、组稿、编稿上获得不少有利条件。

 

而在改革与发展为出版工作主线的80年代,文汇出版社是如何从无到有,曾引起无数的关注和遐想。当年协助马达创建文汇出版社,后任文汇出版社和上海人民出版社总编辑的郭志坤,将这段回忆记录成文,刊登在我馆馆刊上,既是珍贵的出版史料,也是一代人为国家出版事业鞠躬尽瘁的真实写照。我们撷取部分内容,与读者分享。

马达在办公室(1992年12月15日)


2014年年底,文汇报的老同事建议我就文汇出版社成立30周年写篇纪念文章。那时实因主编的《细讲中国历史丛书》(12卷)正值忙于付印之际,琐事缠身无法应诺。后来老同事、老领导张启承又对我说:“只知道你协助马达创办文汇出版社,非常艰辛,但不知详情,你是知情者,应该写岀来。”我说:“我是操办人,写出创办过程似有自吹之嫌!”张说:“把过程写出来,留下文汇的历史,不是宣传个人,而是光耀文汇,何所惧?”我觉得所言甚是。“报史”办的李成网女士又一再鼓励我,嘱我尽快将创办时期的经过写出来。在他们的催促下,写下了如下片断。

01 我在推让中“上任”

郭志坤(站立者左三)与文汇出版社同事

(文汇出版社供图)

1985年2月10日,马达从日本访问回来后,向陆灏讲了那次访日的重大收获,说是旅日爱国华侨蔡世金先生有意资助文汇报社创办文汇出版社,愿意捐赠在宛平南路所购得一套房子及50万美元。陆灏听了极为高兴,他说:“这是好消息,应该马上操办,不过新建出版社有些难度。”马达也觉得有些难办,认为中央文化部对新建出版社严加控制,近年来上海申报的出版社没有一家被批准。陆灏却信心百倍,他鼓励说:“华侨资助这是极好的由头,而且实实在在,华侨投资,若没批准会造成不好的影响,这是好的切入口,再说,我们文汇报条件好,有编辑力量,有印刷条件,又有房屋和资金资助。”老陆及其夫人谢纪青老师常有著作在出版社出版,对出版界的行情有所了解。经老陆这么一说,马达兴致勃勃,他说,万事开头难,那么请谁来操办?陆灏说,我倒有三个人选,一是郭志坤,一是郑重,还有褚钰泉。他们都是大学本科生,学术和写作能力都不错,若从办事能力说,郭志坤要强点。马达当即拍板,那就请郭志坤具体操办。马达对我不是很熟悉,生怕若操事不到位,怎么办?有些不放心。

 

于是,马达又征询张启承的意见。我长期在张启承手下工作,他读过拙著《先秦诸子宣传思想论稿》(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又合作撰写《孙中山社会科学思想研究》(安徽人民出版社出版),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启承待人厚道、正直,他如实介绍了我的情况,他对马达说:“你选小郭去操办建立出版社,选准了,一、他办事认真、敬业;二、他出版过多部著作,对出版程序了解;三、他一直联系理论学术界,对著名的专家学者也熟悉,容易找准好的书稿;四、他还年轻,有干劲有精力来具体操办……”经老张这么一介绍,马达心里似乎有底了,又问老张一句:“小郭的古文如何?”老张有“丈二和尚”之感,问“这同古文有何关系?”马达也实话实说:“我要用文言文给蔡世金先生写信。”张启承把握十足地告诉说:“小郭是复旦大学历史系古代史专业毕业的,写半文半白的信函是没有问题。不信,你叫他试写一两封。”马达马上改口说这不是主要问题。经张启承这么一说,马达下决心请我操办创办文汇出版社具体事宜。陆灏、张启承先后将他们的设想和论证过程原原本本向我作了透露,在没有进一步了解细节前,我当即表示无能为力,难以胜任。

 

马达虽是霸气的人,但在这选人问题上持慎重态度,他反复论证,一旦看中后又得征求对方的意愿,不喜欢强求别人。这倒是他的民主作风。有天中午,他叫我到他办公室,讲了蔡世金有意愿资助文汇报社创办文汇出版社的事,讲了他出访日本同蔡世金会面的详细情况,他说:“蔡世金就信赖文汇报,认为我马达是办事的人,他要委托我来办个出版社。我日常事务那么多,不可能具体负责,几位领导向我推荐,你来帮助具体操办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当场表示说:“我可能还不是最合适的人选,报社人才济济。”马达以强硬的口气说:“这就不要推让了,这是组织的安排,不是我个人决定的,是经党委讨论决定的。”一听是“组织的安排”“党委决定”,我敬畏三分,不能不服从,不然,“不服从组织安排”的帽子将永戴头上。于是我说“让我想想看”。马达知道我没有思想准备,同意我“想想看”。社内同事说,“马达马达”转速快,真是名如其人,他确是一个急性子,中午12点给我通报这个任务安排,下午3点前要我给他回复。在此时间里,我想了许多,心里非常纠结,若是拒绝,将扣上“不服从组织调动”的帽子,要是服从了,对我来说将是巨大的压力。常言道“万事开头难”“开山之作最费力”,凡事在刚开始的时候,会有许许多多可知的不可知的问题和困难横亘在面前,往往是千头万绪,无从下手。于是,我铁心要去向马达表示“另请高明”。下午2点,张启承来找我,我想一定是马达派他来做我的思想工作的,我说了“万事开头难,无论我的性格或是水平都难胜任”。我还特别说:“马达水平高,要求严,又是急性子,在他身边工作是难以胜任,常被挨骂的,最后会被弄得狼狈不堪。”张启承劝慰我说:“马达信任你,你不要去强调什么困难了,有马达这面旗帜指挥,可以畅通无阻。你就答应下来吧!不要不识抬举!”启承的话不多,但句句在理,特别是“有马达这面旗帜指挥”“不要不识抬举”这两句话冲击了我的内心,让我醒悟过来,明亮起来。下午3点,电话总机催我到马达办公室,我如时前往。一到办公室,马达就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说:“你具体操办,有我在指挥,做你的后盾,怕什么?虽说万事开头难,但值得,出版社办起来,可以大大扩大文汇报的影响,而出版社又可以依仗文汇报的声望。”我说:“启承同志刚刚找我谈过话,你委我以重任,寄以厚望,我不能不识抬举。就让我试试看吧,倘若不行,就撤换!”马达苦口婆心地说:“不能试试看,你要一心一意、一丝不苟地操办起来。”他为了调动我的积极性,还特别许诺一条:“出版社创办起来后,你是总编辑,我是社长。”我马上回应说:“社长总编,还是你老马一身兼任,我做助手。”马达又给我约法三章:一、蔡世金资助文汇报创办出版社事对社外社内暂不泄露;二、具体操办事宜由马达负责,不受其他人的干扰;三、我的办公室以及工资待遇不变,有特殊开支,向他报告。勉为所难的筹备工作就这样开始了,我在推让中“上任”。

02 从“文言文”信函上考察我

马达与蔡世金的协议书

紧接着,马达要我代他给蔡世金老先生写一封信,此时已是下午4点钟了,他要求用文言文写,而且要求就在他办公室里写,也许他想当场考考我。我顿时觉得是对我尊严的伤害,心里又冒出不干的念头。我环顾四周,除了茶几外没有好伏案写信的桌子,他的办公桌又堆满了卷宗文件。我便说:“这里没有桌子,还是让我回自己办公室写,半个小时之内送下来。”马达大概也觉得为难我了,他同意我回办公室。此时我想起家乡“不蒸馒头争口气”的民间歇后语,心想做人要有自信、要有骨气,人家怀疑我做不好, 我就越要做好。于是我偏偏在他办公桌边上写了信函的开头语“自别台颜,萦思莫释,缅想兴居。得悉起居绥燕,欣慰之至……”马达亲见了我即席写的几行半文半白的开头语,便相信我的古文基础。

 

马达要我根据他的意见草拟蔡世金的委托书和协议书。要我次日(2月25日) 将两书的初稿交给他。文字不多,但字斟句酌,费时甚多,几乎花了五六个小时。我如时将两书递上,马达读后赞道:“你吃透了我的意思,没有不同意见。”他即刻请秘书复打,又叫我校对一遍后,交办公室陈根宝径直寄往东京文汇报驻日记者刘延州收转蔡世金先生。

 

蔡先生收到2月25日我们草拟的委托书和协议书,认为内容符合他的本意,基本同意,只是作了某些修改。对刘延州口述之后,又专事写信说明如下数点,表述更加具体,字里行间表达了蔡先生的一片爱国情怀,在此不妨原文照录:

 

     一,爱建公寓的一套住房,虽然所有权仍属于我,但我已七十四岁,我的本意是要将这套住房捐献给文汇出版社,因此我在无偿作文汇出版社“翻译丛书”办公用房前加上了“永久” 两字。还特别注明:“使用期限无限,但不得再转让他人使用。”此项请与律师商量,如与法律无矛盾,请以此为最后文字。(我认为我只是名义上所有。) 

     二,我认为教育对国家也至关重要,也有必要借鉴国外有益经验,因此在翻译书目前补加了“教育”两字。我还认为不要只限于翻译日文书籍,英文书籍也需翻译。

     三,关于书目的选定,因我没有文化,不能亲选,我将请亲友协助,也欢迎国内专家推荐。我的想法,平素刘延州先生有所了解,我希望他体会我的意图参加书目的选定工作。参加翻译编辑工作的人,也要选好一点的人。

     四,我在香港、上海有存款,我还要把爱建的股票和利息捐献给文汇翻译出版事业。估计全部不低于二十万人民币。我准备今年五月归国一次(焦若愚市长请我)访问北京、上海,归途经香港。那时,我将办理捐款事项。可能还需文汇出版社派一人随我去香港(费用我付),才能办妥。我捐助基金岀版国外书籍一事,现在一定不要登报,一登报别人也要来找我。我在病中,不能考虑过多的事情,有些事情,待我回国时面谈。谢谢汪市长和您对我病情的关心。

     使馆关参赞告诉我,使馆已经收到了汪市长给我的慰问电,谢谢。

     我回国到上海时,不要请我吃饭,以工作为重,住也不要市里付钱,我自己付钱。   

 

在这封信上,蔡世金先生作了亲笔签名又加盖章,发信时间是1985年3月1 日,我们3月13日(星期三)收到,前后仅费半个月。有了委托书和协议书,心里有了底,事情也好办了。

03 面见出版局局长王国忠

申请创办文汇出版社的报告(1985年4月2日)

马达对创办文汇出版社有个顾虑,认为市委宣传部容易通过,就怕上海出版局以“摆不平”为由而迟迟不上报,这叫“不怕官只怕管”。当时,听说文汇报要办文汇出版社,解放日报也要办解放出版社、新民晚报也要办新民出版社,这么一来,上海岀版局确实有些为难了。马达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不管怎样,先把向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申请创办文汇出版社的报告送出。这次的报告又是叫我草拟,起草这份报告之前,马达、陆灏、张启承和我讨论过两次,认为这封信是向外宣传的基调,也是说服上级领导的关键,要明确四点:第一,这是旅日爱国华侨蔡世金先生多次的建议;第二,要把“翻译丛书”凸现岀来,以体现资助者的心愿;第三,社名为“文汇出版社”,以扩大文汇报的影响,再说岀版社得借助文汇报的声望;第四,除了捐房捐款外,香港购买外文书籍所需外汇,由蔡先生提供,以减有关领导对外汇开支的担心。我写了好几稿,最后由马达改定。

 

3月15日接到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办公室的通知,要文汇报岀具正式文件向上海出版局报告。将向宣传部报告的内容略加修改后,我自己直接将报告送出版局岀版处,正巧遇上了倪墨炎处长,他是文汇报的老作者,也是我的好朋友,他知道我的来意后,也直率告诉我:目前申请办出版社有相当的难度,近两年上海向文化部申报4个岀版社,没有一家被批准的。不过,倪处长建议,可利用文汇报的影响力争取下。他引我去见出版局局长王国忠,王在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任社长、总编辑时,我曾采访过他,他对我热情接待,他说出版社的审批虽然控制很严,但并非一个不批,文汇出版社有两条特例,一是华侨资助,这是涉及引进外资和落实华侨政策的大事,二是出版内容为介绍国外的先进科学,正是当下“四化”建设的需要。他说:“报告强调这两点,国家出版局不会不考虑你们的申请。”他还热心地建议我们去北京找国家出版局局长边春光,当面报告,他说:“你们派人去找国家出版局局长边春光当面陈述,比书面报告更富有恳切性和情感性。边局长算是我的老朋友、好朋友,我在少年儿童出版社任副总编辑时常同他联系,讨论青少年图书选题,他亲自审定的《共产主义人生观》《青年修养十二讲》等优秀青年读物,就是那时候出版的。我会将文汇报的申办报告尽快送去,同时,我也会打电话,请他速办。”王局长的一席话,说到了他恪尽职守的点子上,也说岀了我们的心里话。当天下午,我将出版局局长王国忠的一片真诚以及建议向马达报告,马达甚为高兴,要我同陈根宝一起去北京,而且马上去,原定次日乘飞机去的,因机票没有了,加之陈根宝另有外事活动,脱不了身,改由我单身乘火车进京。

04 赴京向边春光局长陈述

蔡世金的委托书

我3月17日(星期天)晚上9点赶到北京,住在宣武门外大街一家礼士宾馆,次日早晨直奔国家出版局。照理说登门拜访要预约,可预约也难,我直接前往。到了大楼传达室,我自报家门说:“上海岀版局局长要我送文件给边春光局长。”门卫见我汗流满面,又听说是上海客人,便打电话通报,没有叫我出示证件,便让我进去了。一见边局长,虽是首次见面,他一听是上海来的客人,又是王国忠局长介绍前来的,很是热心,还亲自为我泡茶。边局长说:“国忠局长昨天给我打电话,你今天就到了,上海人办事效率真是高!”我说:“日本华侨催得紧,他认为捐赠的房子、资金一到位,出版社便可宣布成立。他不了解国内的具体申报程序。”他叫我将委托书和协议给他看看。

 

这天是星期一,边局长特别繁忙,他搁下其他文案,仔细读了蔡世金的委托书,委托书前言说:“为振兴中华而竭尽心力,我志于绍介国外先进科学技术、法律和教育等方面的书籍,特委托上海文汇报社社长马达以文汇出版社的名义岀版‘翻译丛书’。”边局长看了这一段后说,爱国华侨的建议是好的,符合国家政策的。接着,又一字一句念了3项捐助条款以及要求。读后便问,房和钱款到位了吗?我说到基本到位了,还差几万元,如有可能,会超过20万人民币。

 

看了协议书,边局长略带责问的口气问我,出版社还没有批准成立,怎么就同人签约了呢?这不是先斩后奏吗?万一没有批准,不是要被动了吗?再说资助就资助了,对方又提出“经费需独立核算、自负盈亏”的要求干嘛?是否你们甲乙双方有合营的意向?

 

在会面不到一个小时时间里,边局长办公室来了两批客人,连续接了三次电话,尽管如此,他还是专注于我们的申报事宜,包括编辑人员以及印刷厂等办社条件──询问。我见他工作那么紧张,也不敢过多打扰他,只好长话短说,幸好,边局长秘书石峰也在场。

 

我当场对局长的疑问作了解释说,主要是日本的华侨蔡先生的爱国心切,他想在有生之年办件好事。因为钱、房到位了,不签协议,对方不理解,催得很急;倘若出版社万一没有批准,上海出版局表示同意采用变通形式来岀版“翻译丛书”;至于有关“经费需独立核算、自负盈亏”的条文,主要出于对资助款的监管考虑,对方主张专款专用,不得移作他用;出版社的经营形式是国营性质,对此宗旨我们是坚定不移的,绝不会同对方合作进行合资经营。

 

听了我的上述解释和说明,边局长表示可以理解,他说,文汇出版社能否批准,待我们研究研究再说,会尽快给上海出版局批复。边局长没有明确说行与不行。可“研究研究再说”一句让我顾虑重重,不知所措,因为“研究研究再说” ,往往会成为一种不同意的托辞,经过“研究研究” ,好事情反而可能变黄。后一句“会尽快给上海出版局批复”又给我带来希望, 我想,办事之前,研究先行,把研究做好了,才决定主意,这是实在的领导作风。我在猜度中,石峰同志猛然推了我一下,我才觉得谈话可结束了。至此,边局长公事缠身,又见我言犹未尽,便要我同他秘书石峰找地方谈谈。

 

石峰带我到他办公室,一见四周的书堆积成山,就知道石峰是爱书人、读书人。他早在1972年就在国务院出版口工作,对出版社了解,对图书熟悉。我递上了我的著作《先秦诸子宣传思想论稿》,这是一本快样书,我说:“这是《中国宣传史》先秦卷。下面还有三卷。”他翻开正文,一见是宋振庭先生作序,赞叹说:“宋振庭先生是我的好老师、好朋友,能够得到他的肯定并作序,可不容易。”他又说:“中国宣传史,特别是先秦诸子的宣传思想,论题很新鲜,在你之前没有人涉及过,你算是开山第一人,这是填空白之著作,我感兴趣,得好好拜读。”一本赠书一下把我俩的关系拉近了。我知道秘书虽是“幕后角色”,但是秘书是“顺风耳、千里眼”,具有当家作主的作用。我又在他面前诚恳、详细申述文汇出版社的筹备情况以及旅日华侨蔡先生的迫切愿望,我说:“马达社长向汪道涵市长当面汇报后,汪市长认为创办文汇出版社的建议和做法很好,这对开展侨务工作有利,对引进先进科学技术有好处,应马上操办。”石峰同志接过我的话题说:“汪道涵市长那么重视文汇出版社的创办,这是很好的条件。最好请他出面同朱穆之部长通个电话,由朱部长给边局长打个招呼。”这是贴心的话,也反映当时的工作程序。

 

我当天(3月18日)下午返回上海。晚上9点到了单位,马达还在办公室,他惊叹问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将同边春光局长及其秘书石峰同志见面的情况作了汇报。我主要讲了两件事:一,要我们尽快向文化部出版局正式发文提出申请报告,此报告应由上海岀版局转送。二,请汪道涵市长与朱穆之部长通话,由朱穆之向边春光催办。

 

马达即刻表示说:“第一条,申请报告由你小郭起草并跟踪落实。第二条,我会同汪道涵市长通电话,要汪市长向朱部长打个招呼是没有问题的。”马达见我有些疑虑,便向我说了汪、朱之间的关系,他说,汪、朱是同年(其实差一岁) ,同时也是战友。1937年朱穆之曾任《金陵日报》编辑,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后在八路军一二九师宣传部任职。1938年汪道涵也加入中国共产党,任新四军四支队战地服务团团长等职,又说,汪道涵市长最大的个人嗜好就是“逛书店”。上海的大大小小的书店里,经常可见到市长的身影。他有句名言叫“读书就是生活”。汪市长认为创办文汇出版社是个好建议和好办法,马达说,同汪市长电话联系的事,他会办的。说办就办,这是马达的速度。我见他拿起红机子就给汪市长挂电话,此时已是晚上9点半了。汪市长一口答应会给朱穆之打电话的。马达的作风就是像一部机器那样高速转动。过了两天,3月21日,马达告诉我,汪道涵市长回电讲,朱穆之尚未收到上海方面的报告,收到后当会尽快批复。3月22日,我打电话告诉石峰同志:汪道涵市长已致电朱穆之部长了,朱表示会尽快办理。石峰说,尚未收到上海方面的报告。

05 边局长和王局长的实地考察

文汇报工作情况通报(1985年12月7日)

上海的报告迟迟没有送岀,主要有如下几个方面的原因:其一,等候蔡世金给爱建公司亲笔函件,后来直到4月5日才收到,6日联系妥当,5月1日启用捐赠的办公用房。其二,等候随蔡先生去香港筹款事,以完成20万元的捐赠数。当时拟派报社办公室主任缪剑秋先生代表马达随蔡先生去港,因蔡先生生病住院,也就迟迟没有成行。其三,出版社人员正在调集中,文汇报已确定由陈根宝先生负责行政事宜(副社长),由郭志坤先生负责编辑事务(副总编辑),社长、总编辑由马达兼任,翻译人员也正在物色中。其四,翻译书目正与国内各有关部门联系中,直到3月底4月初才提出一批出书目录。其五,等候汪市长的正式批文,这是最主要的原因。直到4月1日才收到汪市长的批文,原先都是口头的表示,这次汪市长批在申请创办出版社的报告上,批示指出:“此建议和做法很好,对开展侨务工作也颇有利。”

 

马达虽是急性子,可办事相当认真扎实,他说,办事要旗开得胜,要把所有的材料准备好。特别是汪市长的批文,这是关键。4月1日收到汪市长的批文后,即于4月2日向文化部出版局打报告,此信是我草拟,经马达修改,最后经上海岀版局审定、发岀。给文化部出版局的报告是这样写的:

 

    东京著名爱国华侨蔡世金先生在本报总编辑马达于今年二月访日期间向马达同志郑重提出,他在上海投资购得的房屋及一笔款项,捐献给上海文汇报,建议并要求文汇报办文汇出版社。翻译、绍介有关中日经济科技文化交流的书籍。蔡先生说他酝酿此事已有多年,考虑再三,拟请马达同志促成此事。经我们向上海市委、市府汇报后,汪道涵同志认为这一建议和做法很好,对开展侨务工作也颇有利,即批准成立出版社。现已签订蔡世金先生的委托书和双方协议书(印件附上),请文化部出版局予以审查并望批准本报成立出版社为荷。

文汇报社

一九八五年四月二日

 

我在原稿上写“汪道涵同志……即同意成立出版社” ,马达改“同意”为“批准”。我当面对马达说:“批准是中央文化部的职权,用‘批准’会引起文化部的非议,还是改为‘同意’吧!”马达是强势者又是固执人,他以命令式的口吻说:“同意与批准不是一样的词汇?不要争论了,马上送出。”尊重他的意见,我亲自送去出版局出版处,自后,几乎每天打电话催办,出版处审核文稿时,他们一致认为“汪道涵同志……即批准成立出版社”中的“批准”用词不妥,先后两次来电建议改为“同意”, 我说,上级对下级的申请表示同意,就是批准,我也用马达的口气说“不争了,马上送出”。4月15日(星期一)岀版处经办人洪时洁女士告诉我,文汇岀版社的报告已于4月13日由上海岀版局局长王国忠签发,报送文化部了,因局长出差在外,拖了多天。近日可以收到。隔了3天,我又打电话给石峰同志询问收到了没有?他说,报告收到了,朱部长同边局长商量过了。他们认为,对出版社成立的条件还要作进一步考察。估计月底边春光要来上海开会。

 

我和陈根宝等在私下议论出版社难产的原因:是否在报告的行文用了“批准” 两字而冒犯了文化部出版局。这显然是我的猜测,不料这个猜测隔天就传到马达耳朵,马达又找我去批评一顿说:“你们是小心眼,要来考察,这是领导认真办事精神的体现,来上海考察更好,怎能说是我改为‘批准’就冒犯人家了。若是这样,你高明,你来当社长。”我听同事讲,马达很会训斥人,果然是。这是我第一次遭马达的训斥。我当场没有顶撞他,给自己留下一个深刻的教训:不要随便议论和猜测,要警惕惯于搬弄是非的人。自后,我说话更小心了。

 

挨骂归挨骂,我还是尽职干自己的事。我一直打听边春光来沪的时间和下榻的宾馆,上海出版局图书处的同志不太清楚,也许有所不便,我直接同石峰电话联系,石峰告诉我,他同边局长于4月28日到上海,下榻在东湖宾馆,我说,马达社长要见你们一面。边局长欣然表示同意,而且要到文汇报社来考察。时间约定在4月29日(星期一)上午9点,要我们派车去接。马达听到这一消息,他哈哈大笑起来,说:“文汇报哪有办不成的事!”旋即又神气十足地说:“不得疏忽。你们一要热情接待,二要准备好材料。接待由根宝负责,材料由小郭负责。他们来文汇报社考察就意味成功了百分之八十,现在形势大好,不要功亏一篑!”那天,我八点三刻就在宾馆门口等候。9点半,马达在文汇报社贵宾室接见边局长和石峰同志一行,此时上海出版局局长王国忠已在贵宾室等候了。其实,国家出版局局长是和上海出版局局长相约一起来考察的。

 

会见时,马达作了介绍。边局长对蔡先生的爱国精神一再表示赞赏,他详细询问了本报印刷设备以及承印力量情况。马达说,文汇报社原有的印刷厂设备陈旧,除印报外,难以胜任大批印书任务。已经考虑到这一点,拟在成立出版社之后,重新安排印刷力量,并在外地联系了印刷点,同时,正千方百计想办法筹集资金,扩建印刷厂。我在会见时简介了“翻译丛书”的书目以及翻译人员和编辑人员的情况。

 

边局长当场问王国忠局长:“如果国家出版局批准了文汇出版社的创办,对你们有压力吗?”王局长爽朗回答:“压力是有的,已有两家报社老总给我申报了,他们也要成立出版社。我认为文汇出版社情况特殊,正如汪市长批示所说的那样,对开展侨务工作也颇有利,同时翻译先进科学技术的图书正是‘四化’建设需要。有压力,我们会做好工作,我支持文汇出版社的创办。”边局长说:“有你鲜明的表态,我们的压力也减轻了。”接着,两位局长到文汇报社的印刷厂去察看一番后,建议我们尽快改建和扩建印刷厂,以解决图书的印刷和装订。中午在东湖宾馆设宴款待他们一行,王国忠作陪。席中,他们看了我们准备翻译的一批书目后,认为首批翻译出版的图书内容是不错的。边局长最后说,创办文汇出版社,原则同意,但办文有个过程。听了边局长“原则同意”的许诺,我心里乐开了花。马达对我说:“行百里者半九十。愈接近成功的时候,愈要认真对待,我们要抓紧做好成立大会的准备工作。”

 

边局长在浙江考察后,5月2日又回到上海。5月3日,马达和我在东湖宾馆又再次同边春光局长会面,主要是征询宣布成立的时间,边局长说,华侨捐助岀版社事业,是破例的,算是第一位,文化部出版局将尽快研究批准事宜。马达接过破例的话语说:“你边局长能否也来个破例,参加地方出版社的成立大会呢?”马达明确讲5月中旬宣布成立,他说,蔡先生催得很紧,连举办酒会的钱都汇来了。边局长笑了,说:“好啊!你们找到了大老板,有了这个靠山,事情就好办!”马达说:“正是考虑蔡先生的愿望,我们想早点宣布成立,届时当依照蔡先生出具的名单请汪道涵市长,全国政协副主席、上海市爱建公司董事长刘靖基,市政协副主席张承宗以及秦怡同志等到会。”边局长对成立的时间没有提出不同意见,只是再次希望我们把事业办得更扎实一点,要把排印力量抓起来,这样才能出好书、多出书。

06 文汇出版社成立大会

蔡世金给文汇出版社的贺电

马达的意见,成立的时间就选定在5月15日,这是5月5日的决定。他还要我去北京向出版局汇报一次,并催批文早日下达,再次邀请边局长参加庆祝文汇岀版社成立酒会。5月8日(星期三),我又去了一次北京。

 

5月15日上午如时在衡山宾馆举行了招待会, 宣布文汇出版社成立,汪道涵市长,全国政协副主席、上海市爱建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刘靖基,市政协副主席张承宗以及秦怡同志等两百余人到会祝贺。

 

汪市长原先已有接待外宾的安排,欣闻文汇报社要在衡山宾馆举行招待会,宣布文汇出版社成立,他说:“这个会议重要,一定要参加。”并要他秘书将接待外宾的时间推后。会前汪市长亲笔为出版社题词:“祝贺文汇出版社成立──为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服务。”

 

10点半,汪市长准时到会。文汇报副总编辑张伏年宣布招待会开始并介绍了出版社筹备经过。会上还宣读了蔡先生给文汇出版社的贺电:

 

    欣闻文汇出版社已获文化部出版局的批准,并于今日举行成立大会,谨致以衷心的祝贺。

    我深感振兴中华,有必要借鉴国外的有益经验,而绍介国外科学技术法律和教育等方面的书籍,又是一条捷径。为此,今年二月商请上海文汇报社长马达先生建立文汇出版社,出版“翻译丛书”。

    数月来,马达社长及其同事,夜以继日地进行筹备,汪道涵市长两次批示,寄以关心,上海市工商界爱国建设公司也给予热心协助,经阅贵社寄来的筹备简报,内情尽知,深为感佩。

    此事是我多年之愿望,我已年近古稀,能为贵社成立和今后的事业,而尽有限的心力,甚感快慰。

    值此喜庆之日,特向关心文汇出版社成立的汪市长、国家出版局边春光局长、上海市出版局王国忠局长,爱建公司诸同仁,表示感谢。

    我希望文汇出版社的工作不负众望,也希望国内外专家和翻译家以及广大读者能给以支持和爱护,使它成为具有特色的翻译出版国外有益书籍的园地。

蔡世金    

一九八五年五月十四日 东京

 

 

贺电全文宣读完毕,与会代表深为蔡先生的爱国热情而感动,全场报以热烈的鼓掌。按原定程序是宣读蔡先生贺电之后请汪市长讲话。汪市长说,我已有祝贺词了,我就不说了,让其他同志讲讲。接着,请全国政协副主席、上海市爱建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刘靖基讲话,他说,蔡先生向来关心祖国“四化”建设,过去为国家做了不少好事,这次又为文汇出版社赠送一套住房,并捐了一笔现款,这又一次做了一件令人钦佩的好事,上海市出版局局长王国忠即席发言,他说:“我衷心祝贺文汇出版社办出自己的特色,在中国出版事业上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最后是文汇报社长、总编辑兼文汇出版社社长马达讲话,他向到会各界人士致谢,并表示将扩大出版社的印刷能力,多出书,出好书,在会上,他特别感谢蔡先生的支持,说:“今天文汇出版社能够创办起来,我们要特别感谢蔡先生的热情支持和资助。”

 

席间,汪市长认真翻阅了蔡先生从东京寄来的部分日文书籍,他边看边对我说:“将来我离休后,也为文汇出版社‘翻译丛书’提供译稿。”还特地要我将联系地址和电话告诉秘书,以便直接联系。我表示衷心感谢。

 

会议进行了一个半小时,到12点整宣布结束。这次招待会除极少数因公因事缺席外,实到人数202位。著名数学家苏步青为出版社题诗:“爱国华侨蔡世金,捐资创社出书林,他年四化功成日,文泽长滋万众心。”为祝贺文汇出版社成立书写的题词和画作当时就收到20帧。

内容来源:《新闻出版博物馆》201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