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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饶平如:我在大德出版社的一段往事 2024-01-10

微信公众号2020年04月19日发布

4月4日清明节,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原编辑饶平如先生在上海瑞金医院病逝,享年99岁。

 

饶平如的名字为人们熟知,是因为《平如美棠:我俩的故事》一书。2008年,妻子毛美棠去世,晚年的平如先生拿起画笔,将两人相识相知、相爱相守的一生记录下来,结集成书,感动无数海内外读者。

 

平如先生一生历经坎坷。20岁参加抗日战争,先后参与衡阳会战、湘西会战,几经赴险,始终以“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为人生最高价值追求。1951年,他到上海在舅父创办的大德出版社工作,既当编辑、校对、编务,又做会计、跑外勤。2015年底,他将这段回忆整理成文,以《我在大德出版社的一段往事——记〈妇婴卫生〉月刊》为题,发表在我馆2016年第一期馆刊上。而今,斯人已逝,回看他曾经的手迹,带给我们更多的则是无尽的缅怀。

 

平如先生,感谢您让无数人知道了爱情的力量和纯粹!

▲年轻时的平如与美棠

▲《平如美棠:我俩的故事》内页

▲晚年平如

▲饶平如在家中(2018年8月9日,上官消波摄)

我的舅父杨元吉(1899—1988),青年时聪敏好学,在江西南昌一中读书,由于品学兼优,于1918年由学校保送,省政府出资,来沪进入同济德文医工学堂就学。该校医科学制7年,各门课程均采用德文教材由德国医学教授任教。杨元吉与妻子章玉玲先后从医科毕业。夫妻二人先在成都北路483弄8号开办了一个妇产科诊所。1937年,杨元吉在江宁路293号创立了妇产科及妇婴保健专业医院“大德医院”。“大德”取自《易经·系辞下》:“天地之大德曰生”,这正是他创办这所医院的寓意所在。以后,他又创办了“大德高级助产职业学校”“大德医院分院”“仪韵女子中学”。1941年,他创办了“大德出版社”,专业出版自己编写和翻译的妇产科及妇婴保健书刊。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他是知名的妇产科专家,也是我国现代妇产科医学的先驱者之一。

 

大德出版社的社址其时就在大德医院院长办公室内,只不过多摆了一张桌子。该社除出版舅父杨元吉的医学著作外,还于1945年创办出版了《妇婴卫生》月刊。这是我国第一本宣传新法接生和妇婴保健知识的医学科普读物。新中国成立后,由于《妇婴卫生》的办刊宗旨完全符合党的政策,适合全国广大农村、工厂、部队基层妇幼保健者的需要,发行量节节攀升。

▲大德出版社位于大德医院内

1951年,我来沪工作,担任大德医院总院的会计,同时也兼任《妇婴卫生》杂志的编辑。为了适应不断增长的需求,《妇婴卫生》的内容比新中国成立前更丰富了,文章形式多样化,增添插图,篇幅由以前的20页、32页增加到42页,封面由以前的单色、三色、五色,最后增加到七色。1954年,由于业务迅速发展,大德出版社搬到陕西北路的平安公寓2楼办公。1956年,《妇婴卫生》的发行数量已达到8万份。当时的发行工作由邮局统一办理,他们每月扣除一定的代办费,读者只向邮局订阅。到每个月的最后一天的下午四五点钟,由上海邮政总局的发行科科长王更生打电话来,通知我们全国的读者订阅数,比如说订阅数为8万,我们便立即通知两个工厂(一个厂印正文,一个厂印彩色封面),并在此基础上加印3千册,作为本市零售之数。两个厂得了消息,立即日夜开工,绝不稍停。因为我们是期刊,每月5日必须按期出版,否则邮局照合同要罚我们款,我们也要罚工厂款,当然此事从未发生过。工厂印刷好,装订好之后,直接送邮局,我们拿到的只有加印的3千本。

 

每月,邮政总局给我们一张汇款单,数目总是1万多。我们的开销有纸张、印刷、稿费、房租、水电,加在一起也不过五六千元。工资呢,我们只有3个人,分工如下:杨元吉:担任社长兼主编,每月工资600元。奚琼英:女,大德高级助产学校毕业,是舅父的学生。她担任责任编辑、出纳、校对,每月工资240元。饶平如(我):担任文字编辑、美术编辑、英文审校、会计、校对,兼跑外勤(如到税务局开会、下厂联系等),还管编务(登记、保管来稿,答复作者来信等),每月工资亦为240元。

 

此外,我们还有福利:每月一次的编辑会议都到附近的来喜饭店、喜临门、梅龙镇酒家轮流举行。加班后也到饭店吃晚饭,每年发服装费150元,年终则发“年终双薪”,加当月工资共720元。

▲杨元吉(中间站立者)既教妇产学,又担任大德出版社社长

三个人究竟如何运作,细述如下:

1.“《妇婴卫生》编辑委员会”的成员如儿科专家宋名通、苏祖斐,妇产科专家瞿直甫等,都是舅父的朋友,愿意挂个名,绝不收钱;再者,对于杂志刊用的普及性医学知识,我舅父当主编绰绰有余,不必惊动他人。

2.妇产科专家傅积仁,是大德助产学校的教师,也是第九人民医院的医师。社里聘请他每月特约撰稿,还请他答复读者有关医疗方面问题的信件,每月的编辑会议也请他参加,如讨论下期主要内容,春季则发表如何处理小儿麻疹等,根据季节不同,须登载针对常见多发病例。

3.刊物同时也欢迎外来稿件。来稿先由奚琼英初审,不合用的由我退稿,并礼貌地回信说明不采用的原因。合用者由我归档。奚琼英看到似可合用者,则另外拣出来,约二三十篇,交主编审阅。主编选定之后,即交给奚琼英整理加工,并计算字数编辑成一期的内容。

4.我不懂医学,只注意文章里的语法、修辞、逻辑、病句,务期用语简短明白,标点符号正确无误(我曾研读吕叔湘、朱德熙的《语法修辞讲话》和国家颁布的《标点符号使用法》)。然后,由我考虑排版。因为都是铅字排版,一篇文章的文字与图片,须与“版样”同时发给排字房。这个“版样”,最好是计算精确,使排字者能如式排列,不要“通版”(变更版面),否则排字者要一个字一个字改动,既费时间,又增加错误发生率。

 

《妇婴卫生》是普通科普读物,版面生动活泼,图文排列多样化。为了达到不通版,我发明了一个办法,即用彩色纸条来代表这篇文稿的长短,如有插图,也用另一种颜色纸块来表示它的大小(因图片有缩放)。因此,我在发稿件、图片的同时,还给厂方一套42页的版样。

▲95岁的饶平如据记忆绘出当年版样

 

红色纸条如何代表文字长度?其法也简单,我根据本刊的排版规格,以500个字为基础,先行计算出通栏、两栏、三栏的文字长度,然后排列成一张明细表(包括相对应使用的字号,是四号字、五号字还是六号字)。每篇文稿,根据内容性质,计算大约字数后,就能决定其排两栏、三栏还是通栏,然后以红色纸条表示;图片可划一对角线,任意放大或缩小,并用白纸片编号表示(标题亦同)。工厂拿去排正文,和我预计的误差率很小。我在原图之下划一横线,标明若干公分,照此长短去制版,不会偏差分毫。所以,工厂照我的版样所排成的初校样,基本一次成型,省时省力。

 

如有误差怎么修正?多出几行可以去掉几个标点或文字,如果还多,就删去可有可无的句子。如果少了几行,就加图案,如果还少,就加个医学小常识、趣味新闻、征稿启事等“补白”内容。

 

初校来了,奚琼英和我各取一半校对,校毕互换,等于各校对了一遍。拿到初校的这一天,我们是加班也要看完的,第二日一早就交给工厂来的领班羊锡荣。二校来了也如此。我们还要三校,此时错字已经不多,也无非残存三两个字,或稍移动一下位置避免文字歪斜而已。最后是清样,送给主编通读一遍之后,即由他签字付印。

▲《妇婴卫生》1956年1月刊

封面图片的选用是我的事,一般有三个来源:

1.新华通讯社:我和他们取得联系,凡有关妇幼卫生保健方面的照片,请他们源源供应,然后在其中选取合用者,给主编过目,同意后即予采用。

2.请画家作画:我们曾请上海名漫画家张乐平、乐小英为本刊创作漫画,我到过他们家。他们都乐于作画,每幅画稿酬为60元。

3.在对外的有名杂志,如在《中国建设》(China Reconstructs)上看到过黄永玉先生的画,以及别的图片,都曾加以转载。

 

此外,我还联系连环画家胡生祥,为我刊创作连环画,内容也是有关妇幼卫生方面的。

 

我还致信给苏联、捷克、保加利亚、罗马尼亚等十余个社会主义兄弟国家的驻华大使馆,声称《妇婴卫生》是我国的妇幼保健读物,请他们提供先进经验,为我们供稿。结果,收到了大批照片文章,并且互赠刊物进行交流。其中苏联及捷克等东欧国家最为热心,每月照片大包小包,不断涌来。苏联大使馆还在国内组织了一组文稿,副标题是“特为中国《妇婴卫生》刊物而作”,英文俄文都有,但以英文居多。我将其翻译后登在刊物上,为我刊增色不少。某日,新闻出版局忽来电话,要找负责人去谈一谈。我就代表舅父(其时他生病在家)去了。接待我的是一位处长,他问我:“苏联的稿件是怎么得来的?”我告以故。他说:“以后你们要稿,须要通过我们局里。”我唯唯称是。但学习苏联老大哥,毕竟是好事,故未受什么批评。之后我们去要,各大使馆仍然继续寄来稿件图片,直到公私合营才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