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公众号2022年09月15日发布
1971年,全国出版工作座谈会召开后,停滞多年的文艺出版开始恢复。文学生产交织在意识形态和现实生活之间;从发展“三结合”创作到重视个人创作,一批热爱文学的知识青年起步进入文学殿堂;为组织创作、培育作者,一批文艺编辑倾注无数心血……原上海文艺出版总社社长江曾培在《“文革”后期的上海文艺出版》一文中忆及这段深含时代烙印的特殊时期的文艺出版,讲述了《虹南作战史》《春潮急》《忻山红》《农场的春天》等作品创作的一个个细节,叶辛、张抗抗等知识青年得到谢泉铭等编辑倾心扶持的一个个动人画面……
1972年秋,我在上海新闻出版“五七干校”已经度过三个春秋,建校初期进来的学员多已陆续上调,我因原单位《新民晚报》已停办,成了无枝可栖之人,落实政策,被调到上海出版系统。其时,上海原有的十几家出版社的建制,如上海人民、上海文艺、上海教育、上海人美、上海科技等,都在“文革”中被撤销,全上海的出版社共同组成一家出版社,以上海人民出版社作共名,简称“大社”。由于上海市出版局在运动中被“砸烂”,新牌的上海人民出版社也代行出版局的职责。
我被分配到文艺编辑室,文艺编辑室的党支部书记由进驻的工宣队长担任,原少儿出版社编辑室主任、作家任大霖为编辑业务负责人。我开始做小说编辑,半年后补进支委会,协助任大霖抓出书工作。由于出书工作基本上已停顿了几年,市面上除了“红宝书”和一些学习资料外,其他图书很少。长期的书荒,引来群众的不满。
1971年夏,国务院出版口在北京召开全国出版工作座谈会,讨论今后两三年的图书选题计划。周恩来总理两次接见会议代表,批判极左思潮,指示不要把“十七年”的书统统报废、封存、下架,并把《辞海》(未定稿)列入国家出版计划。随后,上海将《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西游记》开封上市。1972年6月19日,四部古典小说在上海最大的新华书店南京东路书店首发,尽管事先保密,消息还是漏了出去,清晨5点钟就有人开始排队,人越聚越多,相互推挤,现场出现混乱。鉴于“粥少僧多”,为了让多一点人能买到,书店宣布每人限购其中的一部。可就是这样,还是有人因争购而打了起来。安全起见,书店不得不将铁门关闭,以免事态更严重发展。读者在买书过程中,还不断问起有什么新书,营业员的回答都是“没有,没有。”面对这一情况,当天在书店劳动的编辑雷群明说:“这对一个出版工作者真是一个极大的痛苦。”基于周总理的指示与读者的渴望,上海人民出版社加强了出版业务。
▲ 20世纪70年代初,上海新华书店门口等待购书的读者
1972年7月,设立辞书编辑室,开始了对《辞海》(未定稿)的全面修订工作,正是有了这一起步,才能有1979年《辞海》的正式出版。同时为抓好新创作的小说,开始加强文艺编辑力量,我就是在这一背景下调进文艺编辑室的。
在我进入文艺编辑室前后,创办于60年代初、深受读者欢迎的两个群众文艺刊物《故事会》和《小舞台》已经恢复出版,只是为了与“十七年”划清界线,刊名都加上了“革命”二字,成了《革命故事会》与《革命小舞台》。
▲ 《革命故事会》(1974年)
短篇小说和诗歌也出了一些小册子。当时要求文艺编辑室集中力量抓长篇小说。因为,长篇小说是“文学重武器”,最具影响力。“十七年”中出版的文艺图书不少,首先被提及的往往是《红岩》《红旗谱》《红日》《创业史》《林海雪原》《山乡巨变》这些长篇小说。我到文艺编辑室前几个月,即1970年2月,文艺编辑室按照要求抓出了一部名叫《虹南作战史》的长篇小说,此为“文革”中上海出版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该小说反映的是农业合作化中的两条路线斗争,其生活原型取自上海县七一公社号上大队,号上大队原系新泾区虹南乡,为强调路线斗争的激烈性与不可调和性,故称“虹南作战史”。小说是“学习了样板戏的宝贵经验”,由干部、业余作者和专业人员“三结合”组创作的。按照张春桥、姚文元在创作过程中的“指示”,要把作品写成反映农业合作化中两条路线斗争文学教科书的要求,以贫下中农与各种力量的斗争为纵线,以党内路线斗争为横线,作品就是图解这一意图。小说1972年2月出版后,被列为重点图书向全国推荐。11 月,在上海市委写作组直接部署下,《文汇报》辟出专栏组织讨论,历时3个半月,以扩大小说的影响。至1974年底,小说印行190万册,其中100万册为外地6省租型印刷。根据小说绘编的连环画《虹南作战史》,也印行了100万册。
▲ 《虹南作战史》(1972年)
当时文艺编辑室就按照《虹南作战史》的经验组织小说创作,主要是三条:一、内容要表现两个阶级、两条路线的斗争,特别是要突出路线斗争;二、人物形象塑造要“三突出”,即所有人物中突出正面人物,在正面人物中突出英雄人物,在英雄人物中突出主英雄人物;三、提倡集体创作,组织形式要发展“三结合”。我报到时,编辑室已分别在工业、农场、航运、卫生等系统组建了好几个长篇小说创作组,室领导要我去联系国棉一厂创作组。把国棉一厂选为创作点,是因为1957年反右派运动开始时,毛主席到这个厂看过大字报。以这个厂为原型,可以较好地体现革命路线与反革命路线的斗争。可是这个组的两位本厂业余作者和一位外来作者,虽然经过多时的访问调查,所得的生活素材却难于构成一个反映路线斗争的长篇,甚至连一个完整的写作提纲也拿不出来。我开始还和他们认真研究,鼓励他们坚持就是胜利,但三位作者都缺乏天马行空的能力,或者说都不习惯于胡编乱造,我感到“强扭的瓜不甜”,在征得编辑室和厂方同意后,让这个“三结合”创作组写了几篇短篇小说交差完事。
这期间来稿不断增加,有短篇,也有长篇。这与大量知识青年下放农村有关。他们在农村滚了几年后,有些人要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化为文字,抒发胸怀,排遣苦闷,并希冀依此找到一条新的出路。当时的来稿是分给编辑看的,我读到一部描写50年代农村小学教育状况的长篇小说,寄自安徽歙县,作品生活气息浓郁,地方特色突出,语言生动别致,只是结构不大完整,人物形象不够鲜明,有点散文化。我特意跑到歙县,得知作者是西溪南的一位小学教师,已任教多年,我请他在结构和人物上再作些努力。一个月后,作者将改稿寄来,改动不大,且当时强调“十七年”的教育是修正主义路线统治,而作品对此缺乏批判,甚至有所美化,也没有突出的英雄人物,按当时的政治要求最后未能出版。
我参与编辑出版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是克非的《春潮急》。这部书稿作者在“文革”前已基本写好,并约定交给上海文艺出版社,后因“文革”开始而搁浅。到了1972年,出版业务逐步恢复,遂与克非重新联系上,书稿责任编辑是邹嘉骊、李济生。上海文艺出版社成立于1952年,起初叫新文艺出版社,是由郭沫若、巴金等文坛前辈分别主持的平明、新群、文化生活等多家私营出版社合并组建而成,第一任社长为刘雪苇,总编辑为王元化,文化名人和名人后代不少。邹嘉骊是邹韬奋的女儿,李济生是巴金的弟弟,两人都是资深文艺编辑,克非很高兴由他们做责编。为了编好这部有上下两册的作品,我与邹、李一道到四川绵阳与作者商谈作品的修改加工问题。随后,又请克非到上海来定稿。克非原名刘绍祥,长期在农村工作,生活底子深厚,熟谙世故人情,学识丰富,善摆“龙门阵”,你和他在一起,根本不用开口,只听他滔滔不绝,天文地理,民俗民风,无所不谈,无所不及。《春潮急》泥土气息浓郁,以恢谐幽默的语言生动地勾勒了川西北农村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的变革图。小说于1974年4月出版后,深受读者欢迎。这部作品虽然写成于“文革”前,但成书于“文革”中,不可避免地也打上了“文革”的印记,但与那些政治图解的小说不同,它保持了自己的文学创作个性,后来被文学史家称为“十年浩劫中多少可以填补这段空白的难得之作”,并与《海岛女民兵》《闪闪的红星》等几部作品一起,“在十七年文学和新时期文学之间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历史性桥梁”。后来克非又写了《山河颂》《满目青山》等长篇小说,并且在红学研究方面取得了独创性成果。1979年3月与2005年1月,我先后接到他的赠书《红楼雾障》与《红学末路》。2001年1月,在中国作家协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期间,我与他同住京西宾馆,我们有过一次长谈。他时任四川省作协副主席,编制在城里,却把家安放在绵阳的一个叫青义镇的乡下,他说,他喜欢“采菊东篱下”的田园生活,喜欢与农民“同呼吸,共命运”。
▲ 克非著《春潮急》(1974年)
《春潮急》的出版,使我们感到在发展“三结合”创作的同时,也要重视个人创作的作品。文学创作,特别是长篇小说创作,个人精神劳动的特点很突出,是很难由多人“结合”得好的。只要作者没有什么政治问题,作品不直接违背当时的政治要求,即使是老作家的作品,也应当抓。随后,上海文艺出版了孙景瑞的《难忘的战斗》(1959年出版的《粮食采购队》的修改本)、杨大群的《彝族之鹰》、周良田的《飞雪迎春》、李良杰的《较量》等作品。与此同时,北京的人民文学出版社也出版了浩然的《金光大道》《艳阳天》、黎汝清的《万山红遍》等长篇小说,虽然书还是不多,但图书市场长篇新作的空白状态在1972年后有了一些改变。
▲ 《难忘的战斗》(1973年)
▲ 《较量》(1974年)
然而,当时上面的要求,还是要重点抓“三结合”创作,要“走上海机床厂从工人中培养技术人员的道路”,从工农兵中培养作者。鉴于上山下乡的知青写稿热情较高,其中一些人颇富文学才华,是一个潜在的文学作者库,编辑室决定在这方面多用力,但要这些作者一下子写出长篇,是不现实的,“万丈高楼平地起”,先组织他们写短篇。于是成立了两个短篇小说的“三结合”创作组,一个是上海国营农场组,一个是上海国营工厂组,在农场和工厂的支持下,分别选了一些知青参加,由编辑郭卓等负责联系指导。各人的稿件,经过多次讨论修改,最后集结为两本短篇小说集:写农场的叫《农场的春天》,写工厂的叫《小将》。书的内容自然是按着当时的政治要求,讴歌“文化大革命”,讴歌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不足道哉,但这次的写作,却成为促进一批热爱文学的知青起步进入文学殿堂的重要平台,书中的多位作者,如王小鹰、王周生、孙颙、肖关鸿、杨代藩等,日后都成为新时期文学的中坚力量。
▲ 《农场的春天》(1974年)
在组织短篇创作的同时,对展露出的具有创作长篇能力的新人,更是如获至宝似地抓住不放。1973年底,编辑谢泉铭从来稿中看到在贵州插队的上海知青叶辛的一部长篇,认为基础不错,即请作者春节来沪商讨如何修改加工。见面后,谢泉铭详细谈了修改意见,意见之全面而具体,按叶辛回忆,“连一些细节、一些对话的语气,都谈到了”。叶辛先在家里改,后来为了能与老谢及时交换意见,遂与合作者鲍正衷(因腿疾留在上海的知青)一起住进出版社作者宿舍。为帮助他俩扩大眼界、给他俩增强文学营养,老谢特意办了借书卡,让他俩从资料室借阅当时在社会上根本看不到的中外名著。改稿的时间,远远超过叶辛原来的请假时间,我们又以出版社的名义,替他向插队的公社续假。粮票不够,老谢与编辑室同志纷纷用节省下来的一点粮票予以支援。经过长时间的反复修改,叶辛和鲍正衷合作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岩鹰》终于问世,成了新时期出现的知青长篇创作热的先声。
北大荒农场的杭州知青张抗抗,在创作上同样受到谢泉铭的倾心扶持。1994年初,张抗抗的长篇小说《分界线》提纲由任大霖转交谢泉铭后,老谢先就如何写提出了建议,继而去杭州看张抗抗的初稿,然后又请她到上海修改。修改期间,老谢和另一位编辑陈向明(原少儿出版社社长),与张抗抗轮流作业,抗抗改完一章,他俩就看一章,编一章。几乎每天晚上都工作到9点左右。尽管由于时代的局限,这部小说以路线斗争为“分界线”,不可避免地打有那个时代的烙印,但这第一部长篇,却是作者走上文学之路的重要一步。张抗抗后来说:“我是在写完长篇之后,才明白什么叫做长篇小说,没有老谢和老陈这么高水平而尽心尽责的编辑,我一个初学写作者,怎么能够在那么短时间内完成艰难的修改,而那本书的版权页上,当时却连责任编辑的名字也不许印上的。”
在那“万花凋谢一时稀”的“文革”时期,谢泉铭以他的热情与才华,充分发挥了编辑所能发挥的能量,发现培养了不少文学人才,叶辛、张抗抗外,王安忆、赵丽宏、王小鹰、沈善增、彭瑞高、王周生、杨代藩、田永昌、季振邦、刘绪源、张重光、陆萍、姚忠礼、鲍正衷、宗廷沼,以及徐刚、汪雷、龙彼德,等等,他们最初的文学之步,都是在老谢的扶持下迈出的,他们最初的习作,都得到过老谢的具体指导。老谢宵衣旰食,为他们指点迷津,修改作品,许多人的稿件上,都留有老谢秀丽工整的笔迹。长时期来,老谢每天上班以后,都是连续作业,除了午餐,中午休息时也是伏案工作。1995年2月10日,这些已经成为文学名流的当年文学青年,特意在上海举行“谢谢老谢”的文学聚会,向老谢表示衷心的感激,祝老谢健康长寿,永葆文学编辑的青春。
▲ “谢谢老谢”文学活动。左起:修晓林、高低、张重光、沈嘉禄、李云良、姚忠礼、张抗抗、曹正文、陆萍、谢泉铭、胡永进、蒋丽萍、田永昌、王小鹰、叶辛、成莫愁、倪辉祥、宋德咏、林青、彭瑞高、郏宗培等(1995年2月10日)
谁知5年后的2000年3月31日下午,老谢突然病逝于一个文学出版座谈会,为文学出版事业真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2010年3月16日,清明时节,我与上海一批作家到青浦福寿园,举行老谢去世十周年祭奠活动。在老谢墓前,叶辛、王安忆、王小鹰等十多人以深深怀念之情,献花、燃香、默哀、鞠躬,陆萍、姚忠礼、鲍正衷还伏地叩拜。王小鹰说,她本没有当作家的愿望,是老谢的鼓励与帮助,使她在黄山茶林场写了第一篇小说,从此走上创作的道路。叶辛说,“永远记得最初叩响文学之门的那些日子。”田永昌是在当兵时开始写诗的,是老谢深入到部队给予支持,才使他顺利地向前走了下去。他说:“没有谢泉铭老师,就没有我的今天。”王安忆的第一篇习作,得到过老谢的肯定和指导,她说:“师恩如山。”赵丽宏说:“老谢在我们心里点燃了不熄的灯。”彭瑞高说:“也许我们不能说,如果没有老谢,我们至今还将在黑暗中摸索;但是,我们可以肯定,在把我们带出文学隧洞的人中,老谢手里的火把是最亮的。也许我们不能说,如果没有老谢,文坛会整整缺少一个师团;但是人们可以肯定,一个文学编辑旗下聚起那么多青年,老谢这一生本身就是奇迹。”
▲ 2010年清明节,谢泉铭先生逝世十周年,多位作家到上海福寿园凭吊老谢。前排左起:修晓林、姚忠礼、谢咏、陆萍、宗廷沼。后排左起:张重光、王安忆、王小鹰、叶辛、江曾培、郏宗培、季振邦、刘绪源、鲍正衷、魏心宏、田永昌
这些感恩的话,使我感动。我自20世纪50年代中期开始和老谢同事,先是在《新民晚报》,后是在上海文艺出版社,我说,40多年的相处,我觉得,老谢是位出色的“为他人作嫁衣”的编辑家。他自己不是不能创作,而是把全部精力和心血,都用在为作者“作嫁衣”了。他完全没有那种“苦恨年年压金线”的艾怨情绪,而是以看到别人能穿上新“嫁衣”为乐、为荣。他无私地把自己的聪明才智融注到作者的心血之中,促使一个个“丑小鸭”蜕变为“白天鹅”。当今文学天空中的一些“白天鹅”的璀璨,内中也闪耀着老谢这位编辑家的光彩,老谢是在“丛中笑”呵。
1974年初,在批林批孔声中,上海人民出版社为了让知识分子进一步接受再教育,组织了四个下基层小组,分别到工厂、农场深入生活。我参加的6人小组到上海“小三线”所在地皖南,由美术编辑室负责人、画家钱大昕任组长,我任副组长,另有3位编辑,还有一名工宣队员督战。上海“小三线”,又称上海后方基地,是为了贯彻“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方针,于60年代建立的,计有50多家工厂,主要生产军工产品,除浙江临安有一家工厂外,其余都在皖南地区。后方基地指挥部设在屯溪,我们由基地工会管理,先后在一些工厂参加劳动与学习。为了防止外来敌人的轰炸破坏,这些厂都建造在深山里,而且分散在歙县、绩溪、休宁、黟县、贵池、东至、祁门等地,互相距离很远,周围居民也很少,职工每天碰见的都是厂里的百来张熟面孔,生活极度单调寂寞。“文革”开始后进来的上海知识青年,更有着强烈的文化娱乐要求,见到出版社编辑来了,希望能帮助他们学习写作,我们也想在培养工人作者上做点工作,基地指挥部也想能有作品反映“小三线”建设的新风貌,这样,三方一拍即合,决定组织一个短篇小说“三结合”创作组,工会负责从各厂选调业余作者,我们负责业务指导。不久,共推荐来20多名业余作者,他们大都热爱文学,也有写作经历,不过,写过的都是公文报道一类,没有人写过小说。怎么帮他们呢?采用了开学习班的办法。第一次学习班,是在绩溪雄路办的,由我讲了文学的基本知识,并按照当时的要求,强调写作要反映现实斗争特别是路线斗争,要歌颂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歌颂“文化大革命” ,要着重塑造正面英雄人物,要“三突出”。当时,这些业余作者并没有写成的初稿,就请他们各自讲生活故事和生活感受,互相交流切磋,从中确定写作的内容,然后由他们回厂去写。一个月后,在岩寺举行第二次学习班。岩寺在抗战期间曾为新四军军部所在地,大家带着初稿在这里相互阅读,相互提出修改意见,最后由我们确定修改方案。再过一个月,大家带着修改稿相聚于屯溪后方基地机关,在第三次学习班上定稿。这些业余作者不像叶辛、张抗抗他们已经具有一定的文学修养和文字功力,最后的稿件虽然把故事编圆了,但文字上的破绽还不少,我特意请编辑室内文字功底好的编辑朱建平到屯溪来帮助作文字的加工润色。最后,从20多篇稿件中选了13篇,编了一本集子,于1975年5月出版,书名原拟“映山红”,因为皖南山区春夏时节遍开着绚丽多彩的映山红,以此比喻“小三线”的红红火火,后经斟酌,觉得不足以显示经过“文革”洗礼后的山区之新,遂改为“忻山红”。此书内容谈不上有什么大的价值,只是年轻作者从写作中得到一定的锻炼,促进了他们亲近文学和文化,徐梦梅、张一鸣、陶象卿、吴仲翔等知青后来在文化研究、创作或编辑方面,都取得不俗的成就。期间还发生一个插曲:尽管我们向作者灌注的创作理念,都是“文革”时的“左”的一套,但基地工会打听到我们还讲了文学创作要注意写情,不能总是干巴巴的政治口号,在向市总工会的一份报告中,说我们这些知识分子“思想回潮”。这一信息,是组内的工宣队员悄悄透露给我们的,吓得我们当时不知如何是好,生怕再次受到批判,只得立即向出版社党委书记贺汝仪汇报说明,贺叫我们不要过于当心。此事后来再未提起。
▲ 《忻山红》(1975年)
1975年秋,毛主席在一次谈话中提到,现在诗歌、小说、散文、评论缺少,要经过一年、两年、三年逐步繁荣起来。党的文艺政策要调整一下。要调动一切积极因素。最高指示一下达,各级领导都积极抓起文艺创作和文艺评论,而上海的文艺出书,当时都落到文艺编辑室头上。此时,任大霖已调任《朝霞》支部书记,文艺编辑室的业务主要由我在管,深感压力,害怕做不好,会被指责为在“十七年”中为修正主义路线卖命,而对“文革”中毛主席革命路线则缺乏热情。因此,我积极地与编辑室同志一起,按照出版社党委的要求,制定了一个中长篇小说出版规划,得到肯定。《文汇报》为此要我写一篇“文艺创作也要大干快上”的文章,我在此文中表示,1976年的长篇小说,要“突破几年徘徊不前的五部大关”。同时,诗歌、散文、评论、故事、曲艺、音乐、舞蹈等图书的出版,也有新的跃进。由于党的文艺政策作了调整,一些获得解放的老作家又拿起了笔,加上知青作者不断涌现,书稿逐渐多了起来,此后我们相继推出了《飞雪迎春》《征途》《剑河浪》等长篇,以及《五七干校散文集》《他们来自好八连》等作品集。《他们来自好八连》是本报告文学集,十多位主人公都是好八连复员退伍战士,他们回到地方后继续发扬艰苦奋斗精神,像一颗颗红色种子在当地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我为了写一位复员到海南岛的战士,在五指山下的农场里蹲了一个多星期,深感种胶工人的艰辛。
▲ 《征途》(1973年)
▲ 《五七干校散文集》(1974年)
政治风云又起变幻。1975年11月开始的“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要求文艺积极配合,把矛头对准“靶心”,写大走资派,写死不改悔走资派,写还在走的走资派。1976年3月,北京召开创作座谈会,专门讨论如何写与走资派的斗争,参加会议的上海作者回来作了传达。出版社党委要求文艺编辑室在这方面迅速作出反应。4月底,徐景贤在上海也召开了文艺创作座谈会,大力鼓吹写与死不改悔走资派的斗争。然而,尽管舆论造得很足,要求很急,短篇故事之类可以很快炮制一些,而那些按照这一要求炮制的长篇,还未来得及完成,“四人帮”就于10月6日覆灭了,自此,文艺出版进入了拨乱反正的新时期。
内容来源:《新闻出版博物馆》2022年第1期